“他想让我生就让我生,他想让我死就让我死,”童不韦说到这里,看了眼面前脸色苍白的童正,深吸了一口气,“他当时不止没有告诉我,我究竟是怎么输的,还说了一句话。”
“什么话?”童正听到这里,下意识的追问。
“他道,他看着旁人吃了我,眼馋得很,他也想吃一次!”
“砰!”食案上的茶碗被带翻,响动声惊到了童正,下意识的低头自己面前被带翻的茶碗,浑浊的茶汤将食案上泼洒的一片狼籍,可不论是童不韦,还是童正,都没有将下人唤进来收拾食案,而是对着满食案的狼藉继续说了起来。
“这话……如同一根刺一般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里。”童不韦对面前脸色苍白的童正苦笑了一声,说道。
“这话……谁听了心里不如同被扎了根刺一般?”童正喃喃着,看向面前童不韦眼下的乌青,昨儿一整晚在旁人宅邸,他自是未睡好,童不韦应当也是,或许是翻来覆去的想了一整晚,才将这些年经历的事捋的稍微清楚了些。
“便是在如此心头被扎了根刺的情形下,那位大人将我同你母亲牵了线。”童不韦继续说道,“你外祖与你母亲的刘家家财……你知道的,也使了手腕,她父女同我一样被那位大人埋下了‘想吃一次’的刺,将我二人牵到了一起。可那时,我与她父女都不知道彼此同是天涯沦落人,只以为对方是那位大人的眼线,这提防自是从一开始就埋下了。”
“这也不奇怪。”童正点头说道,“若换了我,也是这么以为的。”
“我与你母亲就这么同床异梦的走到了一起,而后你外祖与你母亲开始生病,他们同你一样,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生病了,只是怀疑上了我。”童不韦说道,“既怀疑上了我,自是不出意外的,想让我这个那位大人的眼线消失,便想借刀杀人。倒不是不想用好看些的手腕,只是身体之事难说的很,他们等不了,也不敢赌自己还能活多久,又恰巧那位大人经过我二人的宅子,天时地利之下,你母亲便使了手腕。”
“可这手段还是难看的很。”童正听到这里,下意识道,“更遑论……那位大人不缺子嗣,指不定成不了。”
“你母亲精明的很,不敢赌那位大人的心思,也不会当真将自己弄到骑虎难下的境地,是以当夜便同我摊牌,约定只做做样子,事后抱个旁人家的孩子过来或者说意外流掉了都成。甚至我同她若是运气好,还当真有子嗣了,时间又凑巧的很,就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时间之内,能让亲儿子换个那位大人的庇佑,其实不亏的。便是那位大人不理,我等也不吃什么亏,全当事情不曾发生罢了。”童不韦说道。
童正听到这里,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,他看向童不韦,惊诧于童不韦夫妇竟有这么大的胆子:“当年事……原是你二人想算计那位大人!若是你二人有了亲子,你便装作帮那位大人养儿子,实则是想白赚那位大人一个关照同庇佑?”
“不错。”童不韦点头,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,这是长久拨算盘形成的习惯,遇事开始考虑利益得失时,手指便要拨上一拨,他道,“这笔买卖是划算的,那等委屈左右也是假的,装出来的,好处却是真的,更遑论这种事外人又不知道,我便点头了。”
“之后呢?”看着童不韦眼底的乌青,童正叹了口气,说道,“你等可是算计那位大人……却反被算计了?”
“或许吧!”童不韦说到这里,苦笑了一声,看向童正,“我与你母亲本计划好了,可那晚……就似你同你那三个新娘圆房那晚一样,整个宅子里,旁人都睡的很踏实,很安稳,偏我同你娘二人浑浑噩噩的,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说不清了。”
“更说不清的,是那位大人走后,你母亲当真有孕了,”童不韦看了眼童正,见童正松了口气,知晓这自小养到大的便宜儿子在想什么,遂苦笑了一声,说道,“若只是如此,你父亲是谁或许说不清,你母亲总是能定下的。可麻烦就麻烦在你母亲生产你的当日,还是同圆房那晚一样,旁人都没出什么岔子,偏你娘生产完虚脱卸了力,我同你外祖、接生婆几个都睡过去了。待醒来,儿子确实还在身边,那襁褓瞧着似是同一个,可细一看,那花纹却明显精细了不少。你知道的,你娘那般精明,过眼的东西都会记上一记,更遑论是自己生的儿子,又怎会记错自己备下的襁褓?”
“更麻烦的,还是那位大人有位侧室当晚听闻也生了个儿子,”童不韦苦笑了一声,继续说道,“那花纹精细的襁褓过一日又换回那等没那么精细的样子了。”
一番换来换去的折腾,听的童正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“我等也怀疑那位大人只是换了换襁褓,为了敲打你母亲莫动不该动的心思,可你母亲看着你……却也说不好,只觉的像自己生的儿子却又不像。很担心一番谋划,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,自是不肯同你将实话说全的。”童不韦看向童正,眼底神情复杂,“若你是她生的,争你外祖那点家产自是没得说,可若……你根本不是她生的呢?她也怕,往后一直怀疑,却又说不出来,所以对你,始终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的。”
“其实……那一次的算计过后,我同她都后悔了,落到那番地步是咎由自取,也知怪不了任何人。可……孩子已然出生了,有些事……开弓没有回头箭的。”童不韦看着童正,说道,“这些年,那位大人对你毫不理会。我看着你……同你母亲一样,觉得像我又不像我。”
童正听到这里,苦笑了一声,喃喃:“所以,你与娘亲自己也说不清我究竟是不是你二人的亲子,看我都觉得是又不是,所以都爱护我,却又都提防我,便是怕一番谋划,尽数为他人做了嫁衣?”
“若是旁人,我等养了这么多年,也是有感情的。可若你是那位大人同他那位如今已抬了平妻的夫人之子,不说我,便是你娘活着,也不敢赌啊!”童不韦说道,“那位大人当年的妾室生的儿子没几年便过世了,这一死,更叫我二人怀疑死的那个兴许就是我二人的亲子!”
“若是我二人的亲子死在他府里,你……我等又怎敢赌?”童不韦看着童正,多年修身养性的工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,他看着童正,指着自己的喉咙,声嘶力竭的喊道,“我……看着你,既有可能是我的亲子,又有可能是谋害了我亲子的仇人之子,这等如鲠在喉之感,你叫我……怎么办?”
“你母亲过世之后,我唯恐子嗣再出差错,只敢养几个干净些的外室,可这么多年,再也没有过子嗣!”童不韦看向童正,喃喃,“我一直这般猜疑,也恳求过那位大人,那位大人却从未说过。”
“他当年埋刺时说想吃我一次!我因着那一次对他的算计,不得已只能尽心竭力的做事,为他生钱,为我同你母亲那一次的算计向他赔罪!”童不韦指着童正说道,“我不是没想过旁的办法,我的身体看了很多大夫,也看不出任何毛病,那些外室也不知为何怎么都生不出子嗣来,我只有你一个儿子,你叫我怎么办?”
看着面前眼圈发红,喃喃颤着唇的童正,童不韦道:“眼下,你可能同我亲如父子,甚至,就有可能是我童不韦唯一的儿子,可一转眼,也有可能变成同我有弥天大仇之人的儿子,你叫我怎么对你?”
“他一直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我,就是不肯将答案告诉我!”童不韦看着童正,指着自己的喉咙,说道,“你咳了这么多年,痛苦不堪,我一直被那块石头堵在胸口,又何尝舒服过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