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然,不能。
塔齐欧把轴对称图形剪下来,翻到另一面贴了上去——完美重合。咦……?反方向的莫里斯在纸上怎麽翻都不对,在他手里转半圈就能和原型一模一样。
无数只点可以在平面构成线条图案,线条图案来到立体空间可以实现方位逆转。
那麽宇宙是否还存在一种特殊世界,可以像塔齐欧改变纸片莫里斯那样,改变立体空间事物的原始形态?
如果真的存在那种世界,立体事物到那儿会发生什麽样的转变?——原本右边挂的晾衣架以後只能从左挂,劳亨施泰因街的钥匙可以打开土地街的门?甜甜圈在这里是空心圆,到那边就能变成扭扭环吗?
想着想着,塔齐欧饿了,又跑去厨房拿了枚枫糖甜甜圈出来吃。咬了一口後他注意到,这确实是扭扭环,仿佛西非宗教中的衔尾蛇半神埃杜斐度。
也就是说,他所在的正是他所想的特殊世界。
塔齐欧火速吃掉甜甜圈,撕下一张长条,仿照扭扭环,用指腹上残留的糖霜将一端翻转与另一端相连。他拿起先前剪下来的纸片莫里斯,让它沿纸环慢慢移动。
他发现,莫里斯自始至终走的都是同一曲面,但在走到起点横向对称点乃至纵向对称点时,它从正立变成了倒立。要想让它正立,只能将它翻面,于是正立回到起点的莫里斯不再是与原型对称的莫里斯,而是原型本身。
乐界与现实的联系正如这个扭扭环:即使在同一空间内活动,双方也无法触及彼此的边界。他们对阿马蒂而言是倒立者,阿马蒂对他们而言亦是如此。
那麽理论上讲,他们是可以凭借走路回到现实世界的。只不过到时候回去的八成不是塔齐欧和莫里斯,而是心脏右移的倒立怪。
正确方法还是得找到蛇口通道。
塔齐欧出神地盯着扭扭环中线上的小孔——是之前他给莫里斯做演示,用羽毛笔尖留下来的。他把小孔撕开,用剪刀将扭扭环一点点沿中线剪开。他正思考它的结局,是分裂?断开?还是……
并成了一个有原环两倍长的大环!
这个中线孔——促使扭扭环变成空心圆——即回去的蛇口通道。
塔齐欧把他画的莫里斯叠好放进睡袍口袋,随後取出一沓谱纸,是当年阿马蒂为他们弹奏的第一首乐曲曲谱——《C大调小夜曲KV648》,它让乐界有了最初的形态。阿马蒂遗失的谱子总会来这边。
因为音符撑起了整个乐界,而每一条音符背後,都是作曲家的心之所向。
他找来浆糊,把曲谱按顺序连成一条长长的纸带,最後将末章翻转180°与首章相连。
谱带子几乎拥满整个卧室地板。塔齐欧蹲下身找到末章的中心点,它刚好落在一个被小沃尔夫冈画成蝌蚪的音符上。塔齐欧深吸一口气,用羽毛笔将音符戳破。
下一刻,他眼睛陡然睁大。
小孔自动裂开,向首章延伸,伴随着蛇特有的嘶嘶吐气声。最终并成的大环嵌入地板,形成一条通道,如同巨蟒的血盆大口。
“你在干什麽?”
莫里斯的声音显然比蟒蛇更能让水母産生应激反应。人类生病似的靠在床头,脸色比平时更苍白更阴沉:“你找到回去的通道了,对吧?所以你打算抛弃我,一个人回去,是吗?”
“我……”塔齐欧支支吾吾,到嘴边的话说一半又被吸溜进去。他的心思被这只人类猜中了,他不想撒谎否认。但莫里斯好像很生气。
“看来我确实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。”然而对方却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,“我早就不把自己当贵族了,也不屑于留恋自己的人类特征,遇见你後这些对我来说已经可有可无。但现在我痛恨它们,痛恨贵族人类赋予我的傲慢秉性让我在最无助的时候伤害到你。”
塔齐欧怔怔地看着莫里斯。
他们四目相对,莫里斯说:“我一度想把你保护起来,想让你永远生活在一个安全美好的地方。我不希望你受伤,因为你不应该被伤害,因为你值得被爱丶被尊重丶被关心丶被真诚地守护。可是我太过自负,你确实值得前面我所说的一切——只是不需要,不需要人类,不需要我。”
塔齐欧边掉眼泪边摇头。
人类下床走到他身边。
“过去我以为自己很强大,总想着你离不开我,没有我你会很难过,甚至会冒出放弃生命的傻念头。但是我错了,没有我你完全能够自力更生,甚至可以更好地去追逐自由丶奔赴远方。”莫里斯说着轻轻吻上塔齐欧的额头,“你是一只徜徉于大海的美好生灵,不应该被一个陆地土着局限未来。”
他们相视无言,大滴大滴的泪水淌进唇瓣丶滋润舌尖,塔齐欧被莫里斯一步步推近通道。
“珍重,”人类微笑着蹭了蹭塔齐欧的鼻梁,“我永远和你同在。”说完,他亲手将他的爱推向了他无法给予的自由深渊。
通道闭合,蛇口回归乐谱。
一切完好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