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把乘岚看透。
一没料到他这份心照不宣的“放纵”,叫乘岚因噎废食,敛手束脚,连再正常不过的交往,都不敢有。
二不曾料想……乘岚竟然不愿成仙。
到底是为了什麽?兴许乘岚苦等至今的,从来都不是道歉。
就像他曾经想:往者不谏,来者可追——乘岚如今亦然。
再开口时,红冲的声音飘渺得像一粒沙滚进了乘岚耳朵,一路滑落五脏六腑,似乎瘙痒,又宛如烈火般滚烫。
“兄长,我能从这三百年的混沌中挣扎至今,之所以重活这一回……就是为你而来。”
那句在火山口没能说完的话,这一次,乘岚没有再打断。
乘岚屏住了呼吸,却什麽也没说。
顿了片刻,见乘岚并无反应,红冲又好声好气道:“我知道,兄长兴许已不信任我了,只是从前之事,我确实有不能说与你听的苦衷。你会因那些闲杂人等而乱了道心,也怪我安排不得当……”
石镯散发出温热的气息,红冲讨好的声音传来:“我不懂事,就再怜惜我一回吧,兄长。”
“我再也不会欺骗你,再也不与你分离,哪怕是死,我也一定跟你死在一起,好不好?”
乘岚拧着自己的手腕,直到眼泪模糊了视线,一滴泪湮在袖袍,渗入石镯中。
他说:“你发誓。”
红冲立刻道:“我发誓,从此再也不欺骗乘岚丶离开乘岚,若有违背,就叫我——”
“不。”乘岚说:“用我来起誓。”
发誓却不以自己而起,显得像是推卸责任一般,若旁人听来,必然觉得此心十分不诚。
可乘岚此言一出,红冲才莫名哑了声音。
乘岚迫不及待地催促他:“就说我当场暴毙。”
他把如此暴烈的字眼说得轻巧,红冲却没法真的按他所言起誓。
再次开口时,红冲的声音也沉了几分:“我发誓,从此与乘岚以诚相待,永不分离,若有违背,就叫乘岚……”他话语一顿,在乘岚眼泪的压力下,不得不继续,却终究于心不忍,道:“就叫乘岚自此再无寸进,此生不得登仙。”
石镯一闪,此誓已成。
红冲难免有些萎靡,石镯都因此失了几分光彩。
乘岚抹开热泪,终于能畅快地笑出声来:“瞧瞧,你心里分明也晓得,成仙也没有那麽重要。”
红冲还担心他因此杀个回马枪来,说些什麽“若你当真有信心能完成誓言,又为什麽舍不得发那等毒誓”,却没想到乘岚说:成仙也没有那麽重要。
成仙不重要吗?他们修行多年,难道不就是为得道飞升那一日?
难道对于修士来说,还有比成仙更重要的事情吗?就连活着,似乎也没有成仙重要,否则,又怎麽会有人死了也不肯放弃,硬要另辟邪路,修习鬼道。
从前,被挂在权衡上的是乘岚的仙途,和一条必死的性命。
或许是红冲没得选,或许是他心中早有偏重,他选择让乘岚成仙,有过犹疑,却不曾後悔。
一朝将乘岚的命与仙途同样置于秤上,终于将他诈出来——原来他也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骗得过自己的心,却骗不过另一双并无神通的双眼。
这誓言大抵令得乘岚陡然安心下来,尽管眼中氤氲未散,唇边的笑意却再也没有淡去。
隔着衣袖,他摩挲着石镯,终于抽出心思来,留红冲独自怔忪。
而这边撇开心事,乘岚才终于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,二人方才在识海中交流,一刻未有出声。虽然时间过去并不算太久,但孔怜翠还一直在面前被晾着呢。
方才乘岚先是气势阴沉,又莫名其妙地突然露出微笑,孔怜翠看不见,却能敏锐地感知到乘岚未加掩饰的情绪几经变化,以为乘岚不是终于无法忍耐,就要立刻对自己出手,便是想出了什麽更折磨的毒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