扈源原本还有些别扭,看到周霓这麽豪爽,他彻底放下心,大笑道:“好!下一次,我去後方给你敲锣打鼓!”
魏子尘给苏昭蜚解释:“周霓将军可了不得,一个人拉扯了一队娘子军,从汴梁赶到海州。知州说要为她们修建女子军舍,以後和兄弟们一起训练,但军舍还没修建好,周将军就带着娘子军藏到了山阳城去。大战时,齐军只盯着海州城,根本没想到山阳城也成了我们的。昨夜,周将军带着人绕到齐军後面,在山上点亮火把,敲锣打鼓,看着有数万之衆。刘麟误以为被容将军包抄了,这时候我们从前面进攻,齐军见前後夹击,士气先败,刘麟和越王又各有各的主意,底下士兵不知道到底听谁的,还打什麽,一推就倒了。”
“娘子军可不是周霓一个人拉扯起来的。”离萤举起酒杯,挑挑眉,带着些挑衅问,“现在,军舍修好了吗?”
离萤本是妖媚的长相,但脸上横了一条疤,将那些旖旎柔媚冲得荡然无存。此刻她媚眼微挑,似笑非笑,美艳和狠辣并存,一时简直让人挪不开目光。
魏子尘轰得一下红了脸,手忙脚乱举杯,险些把自己呛住:“马上就修好。”
离萤看到魏子尘涨红的脸,当然明白这些男人的心思,她丝毫不放在心上,悠悠将自己的酒喝完,妩媚却又不为了男人妩媚,潇洒恣意。
苏昭蜚听到些了不得的事情,眉梢挑起:“你们拿下了山阳城?”
“多亏两位薛小姐助力。”周霓道,“薛小姐用自家商队将我们的兵器运到城内,我们化整为零,陆续进城。也是那群男人轻视女人,查都没查直接放行。夜晚,薛大小姐以薛刺史的名义请各官员到薛府赴宴,并给戍城士兵送去美酒。等关上门,离萤在薛府瓮中捉鼈,杀死薛刺史心腹和北梁眼线,我带着人进攻城楼要塞。那些士兵久疏训练,醉得人事不省,我们轻而易举夺下城楼,控制了各城门。刘麟和越王一心攻打海州,根本不知道山阳城已经易主,派出去的斥候全盯着海州城方向。我们出城进城,来去自如,这才能与海州军上演一出‘前後夹击’的好戏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苏昭蜚缓慢点头,“这一招险。如果齐军主帅看出来後方是虚张声势,迅速整顿中军,直面迎敌,仅凭夜袭那八百号人,无异于羊入虎口。”
“我赌得就是齐军主帅没有这样的能力。”赵沉茜道,“我虽不擅长打仗,但擅长看人。第一天我就留意到刘麟格外在意粮库,并且夜晚齐军营地一片漆黑,极其忌讳点火。我便猜到,刘豫大败已成刘麟心病,他如惊弓之鸟,哪怕听到空弦声也会奋力逃跑。所以我重复上一次的战术——夜袭,但虚中有实,真真假假,刘麟果然被吓到了,宁愿退兵,也不愿意冒险。”
“但元宓呢?”苏昭蜚问,“刘麟名义上是皇帝,但实际做主的可是元宓,你怎麽保证元宓也会撤退?”
“这就是我另一重胜算了。”赵沉茜道,“如果只来了刘麟或者元宓,我都不敢如此冒险,但他们两人同在军中,反而有机可乘。这两人一个心胸狭隘,一个玩弄权术,彼此猜忌却又要装一团和气,最後层层高压都施加到普通兵卒身上,士兵怎麽会真心为他们效力?齐军内部不合,底层士兵缺衣少粮,不愿打仗,这才是我制胜的真正法门。”
苏昭蜚缓慢抚掌:“殿下算无遗策,善谋人心,我受教了。殿下哪里不会打仗,分明精通此道,我自愧不如。”
“苏将军自谦。”赵沉茜斟了杯酒,遥遥祝向苏昭蜚,“我这些小伎俩只能攻其不备,真正的胜利,还得从战场上打下来。刘麟虽然退兵,但齐军精锐尚在,迟早会卷土重来。要想彻底解决此患,还得靠苏将军与诸位将士通力合作,一致对敌。”
苏昭蜚笑笑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扈源这些日子亲眼所见,对赵沉茜心服口服。他现在只觉得容冲真不愧出生名门,见多识广,挑老婆太有眼光了!扈源几杯酒下肚,胆子壮了,话也多了,大着舌头问:“知州大人,你到底是怎麽变出那麽多粮草的?莫非你真的是仙女,有长生不死丶点石成金的神通?”
离萤一巴掌扇到扈源後脑勺,美目圆瞪:“吃人嘴短拿人手短,娘子苦心为你们收粮,你竟敢议论娘子?”
“离萤。”赵沉茜擡手,肆意离萤坐下,心平气和道,“我一介凡人,怎麽会有仙人的神通。能运来那麽多粮草不是我的功劳,多亏了薛大小姐丶二小姐。”
“不敢当。”薛婵浅笑着,斯斯文文道,“娘子对我们姐妹有恩,我们理应报答。何况是家父有错在先,那些钱来得不干净,不如尽数散去,洗清他的罪孽。”
苏昭蜚认得这两个女子,心道薛裕唯利是图,目光短浅,生的两个女儿倒很聪明,知道主动向赵沉茜献上家産,若事成,便能效吕不韦之功。赵沉茜身边这些女人,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啊。
此事奚檀也略有耳闻,她问:“山阳城水路密布,买到大量粮食不难,难的是如何不惊动外人,将粮食运到海州。沉茜,你是如何瞒过越王的斥候的?”
“不过是借花献佛。”赵沉茜说,“容冲带我来海州时,曾在山阳城旧宅和海州广策门间画了一个传送阵,後来事多,忘了擦毁。前几日我突然想到此事,试着用传送阵运粮,没想到阵法很是稳定,一袋粮都没丢。”
苏昭蜚啧了声:“我当日还嫌弃过他,什麽事竟然连一晚上也等不得,非要连夜带你来海州。没想到还被他用上了。”
又提到容冲了,赵沉茜心情沉下去,那夜他身上还有伤,不惜耗费灵力画传送阵,只是因为她刚松口随他来海州,他怕她反悔,这才一刻都不敢等。不知现在他在哪里,有没有受伤。
赵沉茜没有心思再饮酒吃饭,趁着衆人不备,悄悄走出花厅。她擡头,静静看着檐角的辟邪铃,人未至,酒香先来,苏昭蜚停到她身侧,说:“这是容冲挂的。我问他世界上第一和第二强的剑客都在府内,还挂辟邪铃做什麽,他没有回答我。兴许,你知道答案吧。”
赵沉茜听着风吹铃铎,淡淡笑了:“他似乎很喜欢刻铃铛,到处送人。”
苏昭蜚挑挑眉:“他喜不喜欢刻铃铛我不清楚,但送人可从未有过,至少没送过我。”
赵沉茜拧眉,那他说这是道门基础课程,所有人都要学?苏昭蜚瞧着赵沉茜脸色,看热闹不嫌事大问:“怎麽了?”
“没什麽。”赵沉茜慢慢摇头,清醒而平静地说道,“他满口谎话,骗了我太多事,我要亲自去问他。”
苏昭蜚看到好兄弟後院起火,愉悦地笑了,突然怔了下,不可思议道:“你要去找他?”
“对。”赵沉茜说,“海州诸事,就交给你了。”
苏昭蜚看看齐聚一堂的宴会厅,又看看赵沉茜,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:“现在?”
“是。”赵沉茜眸光清亮,语气平淡,很显然,她只是通知他,而不是征求他的意见,“内务流程程然都清楚,你若有哪些拿不准就去问她。军营中你才是元老,用不着我多嘴,唯有一点,周霓立下大功,万不能寒她的心,女子军舍一事,务必督办妥当。”
苏昭蜚挑眉,这个女子总能让他意外。宴席上他听出了赵沉茜的言外之意,他以为她在敲打他,要通力合作,勿要走了齐军的老路,没想到,那时候她就决定要自己去找容冲?
苏昭蜚真心好奇,问:“为何?”
赵沉茜听到也很诧异,道:“其他人都回来了,独他不在,我去找他,哪有什麽为何?你们都觉得他武功高,经验足,不需要担心,但对我来说,他答应了平安归来,既没回来,我定是要去找他的。”
苏昭蜚看着赵沉茜的眼睛,笑了下,负手望向屋檐下叮咚作响的铃铛:“我从小就看不惯他命好,什麽都不争,但什麽都有。现在看来,老天还是太眷顾他了,傻人有傻福,一辈子命好。”
“你只管去吧,我和屋里面的人说。再耽误,天要黑了。”
赵沉茜对他微微颔首,什麽都没说,转身走向清秋。身後宴会酒兴正酣,大家谈着不久前的胜利,兴致高昂,欢声笑语。唯有赵沉茜始终记挂着容冲,从不因为他是个强者,而理所应当留他一个人。
苏昭蜚听着风吹林木,铃铎悠悠,百无聊赖伸了个懒腰,晃悠着走回花厅。
这辟邪铃风一吹就响,实在太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