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站着累的话,”许汐言摆开正式弹琴的架势,姿势总是朗阔:“可以去刚刚我坐的台子上坐着听。”
闻染问:“你知道我要弹哪首曲子?”
许汐言笑了声:“你妈妈,她的声音有点大。”
舒曼的《降E大调钢琴第五重奏》。
坦白来说,这不是闻染最擅长的曲风,情感太浓烈也太饱满。她好似更适合舒缓一些的曲风,可是那样的曲风弹了好些年,好似长进也不大。
听许汐言做示范,真的是很难得的机会。
她想问许汐言“会不会耽误你自己的准备”,又觉得这样的关切对许汐言来说多此一举。
许汐言哪里需要。
于是她当真坐到许汐言刚刚坐过的台子上,凝神去听。
许汐言弹琴的姿势永远那麽特别,像在跟曲谱搏斗,像在征服一架钢琴。
第一遍弹完,她问闻染:“有没有听出什麽?”
闻染坦白说:“没有。”
许汐言又笑了笑,能让人想起那张蔷薇面孔上唇角微勾的神态。
闻染本以为许汐言会讲解些什麽,可许汐言摆开了又弹一遍的架势:“再听。”
闻染垂着头,盯着自己的指甲盖。
“听出什麽没有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再听。”
闻染缓缓吐出一口气,阖上眼。
天赋是什麽呢?天赋是有人能凭五条线四个间九个音位,在你眼前放一部淡白银幕上颗粒感十足的胶片老电影。
听许汐言弹琴,是有画面感的。
降E大调是光辉四射,是开门见山,是明亮大气,是有一名少女执着皇帝的金色的剑,在一片郁郁青葱的森林里称王。
狮子蜷伏在她脚下,白虎任她抚过自己的头,她长剑所指,万花齐绽的春日急吼吼到来。
她自雍容的笑。
许汐言问闻染:“听出来什麽没有?”
“一点点。”
也许闻染阖着眸子垂着头的声线,令许汐言发出轻轻的笑音。
再弹一遍。
之後,也没再问闻染有没有听出来什麽,再弹一遍。
是许汐言弹到第七遍还是第八遍的时候呢?闻染忘记了,她双手撑在台子上,模仿着许汐言方才的坐姿,小腿轻晃着应和着旋律的节拍。
当许汐言摁下一个钢琴键,她张开眼。
“许汐言。”她在许汐言身後这样细细的喊了一声。
许汐言没回头的问她:“听出来了?”
“不好说。”闻染坦诚以告:“好像,听出来了。”
许汐言没问听出什麽了。
闻染舒了口气,这也不是什麽能够言传的东西。
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开关门声,脚步声。比赛即将开始,选手们纷纷从练习室出来了。
闻染远远的望了眼。记得那是一个秋日午後,可走廊里昏黄的吸顶灯把这时分笼罩得好似黄昏。
那些喧哗的人声,离她们很远很远。她和她暗恋的女孩,躲在流淌时光里一个静态的黄昏。
闻染忽然不想管比赛了,也不想管那些人了。
她收回视线,顺着光线痕迹,在走廊浅灰的地板上一寸寸挪动,直到攀上许汐言的马丁靴,又一路攀上那不成规矩的礼服裙摆。
黄昏爬上了许汐言,像一枚天然成形的琥珀,以供闻染,在记忆里留存很久很久。
许汐言背对着她:“既然你想赢王裳的话,我就让你赢。”
其实这句话说得有些傲。
但接下来,许汐言说:“闻染,十八岁生日快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