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青黛面上不屑,那些年,她雖年少,可是卻能明顯感覺到,孃親對父親並無感情。她鮮少提到父親,偶有幾次提到,臉上總是露著厭惡的神情。
說是自請去莊子上,不還是三夫人在背後搞鬼。若是不去莊子上,難道真等著被掃地出門。
魏若英見她不信,便道:“我未曾撒謊,府內之人皆可作證。當初,的確是二夫人自請離府的。”
沈青黛道:“貴府之事,自然沒有我一個外人說話的份。只是二夫人是我的恩人,這才忍不住過問。既然二夫人不在了,那她的家人可在京中?若是在京中,我也好過府一拜。”
魏若英垂下頭,嘆道:“二夫人只育有青兒一人,青兒……你知道的。聽說,二夫人嫁到忠勤伯府時,便已是孤身一人,所以她並無家眷。”
沈青黛凝眉不語。
這些日子,她同趙令詢想盡一切辦法,找人混入尚書府,想打聽出一點關於孃親身世的訊息。可從登州跟過來的人本就有限,那些舊人偏生沒一個知曉孃親從何而來。
所以,方才尚書府那一瞬,她才想到要從魏若英這裡打聽些訊息,希望能有所收穫。
孃親雖不是正室,但也是忠勤伯府名正言順的二夫人,當初伯府不可能沒有文書契約,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將人帶進伯府。她隱約感覺到,孃親的來歷彷彿是忠勤伯府的一個禁忌。
她有些不明白,若孃親真的大有來頭,那為何父親敢如此苛待她們,任由她們在莊子上生活那麼些年。
炭火燒得茶壺滋滋作響,滾燙的沸水幾乎要將壺蓋頂破,魏若英被火烤得面目通紅。
許久,他突然抬頭道:“雪兒的事,多謝。”
沈青黛正低頭思忖,猛然聽到他開口,愣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。
她撥著炭火,笑道:“你說雪兒啊。墨蝶戲班沒了夢蝶姑娘,經營日衰,雪兒在那也非長久之道。我們既同是登州人,當初調查案子時,她也並未有何隱瞞,也算幫了我的忙。我對她照拂一二,也是應當的。”
魏若英道:“雪兒說,她在聚雲齋一切都好。”
沈青黛笑笑:“聚雲齋裡都是些好姑娘,定不會虧待於她。”
雪兒自登州一路顛簸至京城,不過是因為魏若英也在。
眼下雖與他相認,不過以魏若英的身份,即便再怎麼跌落,也不是雪兒能高攀得起的。
何況,現在尚書府正是生死存亡之際,魏若英同魏若菀的婚事,只怕是由不得他們自己了。
看到雪兒,沈青黛總會想到曾經那個不敢直視內心感情的自己,所以才會忍不住想幫她。
魏若英握著手中的杯子,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:“沈大人,雪兒的事,便是我的事。她欠你的人情,我來還。”
他抬頭望著沈青黛,神情真摯:“我知道,你打聽二夫人,確因她曾幫過你。可我也總種預感,彷彿一切沒那麼簡單。我本來心下存疑,可方才仔細想過了。以沈大人的為人,斷然不會做什麼有違律法之事。何況我們魏府,本就危如累卵,沈大人也沒有必要再落井下石。與其有朝一日,你從別處查出來,還不如我提前告知於你。若二夫人曾與魏府或是什麼案子有關,煩請沈大人,看在我主動告知的份上,能不計較魏府的過錯。”
沈青黛靜靜盯著魏若英,心怦怦直跳。
她不知道,魏若英會說出怎麼樣的秘密。
她一直想知道的,關於她孃親的秘密。
魏若英咬著牙,閉上雙眼:“二夫人,其實,是父親強娶過來的。父親當年的確很喜歡她,只是方娶進門時,她一直心存芥蒂,對父親不冷不熱。後來懷了二妹妹,她才逐漸接納了父親。可生下二妹後,不知何故,她還是自請去了莊子,主動離開了伯府。”
沈青黛渾身冰涼,孃親竟是被強娶的,怪不得提到父親,她總是一臉厭惡。
她攥緊杯子,讓自己掌心有些溫度。可一開口,聲音還是止不住顫抖:“你如何知曉?那她的家人呢,你可知曉?”
魏若英道:“父親的貼身侍衛,酒後無意間說漏了嘴。至於她的來歷,我卻不知。”
難怪,她怎麼也打聽不到孃親的來歷,原來是她的好父親,怕他的醜事被人發現,刻意隱瞞。
沈青黛追問:“那名侍衛呢?”
魏若英垂下眼眸:“在登州。當年因他時常對母親身邊的侍女動手動腳,便被母親責罵一通,他與人飲酒時,我恰好路過去找父親,便聽到了他的酒後之言。後來,我們舉家搬到京城時,父親給了他一大筆錢,讓他留在府內跟著一個管家,一起守著舊宅子。”
沈青黛喉嚨乾澀:“多謝魏公子如實相告。”
魏若英愧道:“沈大人,我所知道的,皆盡數告知。還望大人能……當年之事,我父親的確有錯。可文書俱在,二夫人是伯府正經的夫人,何況她已經故去多年,舊事重提,只怕也難以寬慰。”
沈青黛起身:“魏公子,告辭。”
她踉踉蹌蹌走出茶室,來時還晴朗的天空,不知何時,已被烏雲遮住大半。
狂風大作,屋簷下的鈴鐺叮叮作響,聲聲亂耳,黑壓壓地烏雲壓得她喘不過來氣。
她靠在牆上,臉色慘白,腦中漿糊一般,心下一片茫然。
在她心中,孃親是天上翱翔的雁,海中暢遊的魚,是這人世間至美至純的芙蓉花。以她的本事,本可以逍遙一世,可偏偏掉進了忠勤伯府這個泥淖。
她真的很替孃親不值!
“妹妹!”焦急的聲音自遠處傳來。
沈青黛抬眸,看到一身緋色官府的沈宗度緊張地跑了過來。
“你怎麼樣,是病了嗎?別怕,哥哥這就帶你去瞧病。”
沈宗度手足無措地攙著她,扶她上了馬車。
喝了幾口熱茶,沈青黛臉色才逐漸恢復。
“哥哥,你怎麼來了?”
沈宗度看她臉色有些紅潤,才放下心來:“今日,我已讓翠蕪易容,帶著她去見了謝無容。謝無容已經根據翠蕪的描述,畫了府內小廝見面的那個女子。我們回到家,府內下人說你回府後又急急忙忙出去了。我不放心,便出門尋你。”
沈青黛拉著他的衣袖,輕聲道:“哥哥,讓你擔心了,我沒事。方才,只是頭有些暈。”
沈宗度將手放在她額頭上,確認她並未發熱,這才責備道:“以後出門要讓翠蕪貼身跟著你才行。你若出事,可讓爹爹如何是好?你是爹爹的親女兒,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