賈代善捧著水杯,眼睛盯著長子, 面『色』平靜似水, 心裡卻是驚濤駭浪咆哮翻滾。
長子出生就給自己的父母親抱了過去, 寵的見了太子也不讓份。聖人不計較,卻也不是全看了自己是伴讀的份。更多的是父親從聖人登基以後,就為聖人的朝綱穩定立下的汗馬功勞。
長子進宮做伴讀前, 在家裡就有“飛橫跋扈”的傾向, 自己怕他歪了心『性』要管, 父親卻每每攔著,只說要是虎, 以後也是一員良將,承繼家業甚好;若是蟲, 跋扈一點兒, 有個萬事不怕的精神頭在, 丟到邊關十年,也能磨練出來的。
就是不許在孩子小的時候, 打得孩子起了懼怕的心!
可他那嬌縱的『性』子, 進宮以後與太子都不讓份。自己那時候累心的日夜睡不著,這樣和太子爭,等以後太子登基了能不報復嗎?
老父親卻說交情是打出來。
虧得張太傅使得出好手段,用了大半年的時候, 把太子和賈赦都扭轉了『性』子, 倆人能好好相處了。
自己一直以為長子也就是驕傲一點兒了, 為人處世歷練出來了。
而今看來卻還是欠缺了一點兒啊。
那致命的一點兒。
長子以後走的路將和自己一樣, 是手握兵權的天子近臣。要是他就靠著與太子伴讀的交情,想吃一輩子老本,不能迅抓住上位者的心思,不能及時遞上最適合的奉承話……怕是要不了幾年,就會被擅於阿諛奉承的人,取代了近臣的地位。
而後呢……
賈代善越想越怕,握著水杯的手用力,眼睛盯著長子不敢轉動眼珠。等的時間越久,他的失望就越甚;等的時間越久,他內心的恐懼就越重。
恩侯啊恩侯,不是你母親偏心你弟弟太多,而是你母親給你機會了,你卻不想抓、不屑抓、抓不住。
——怪不得妻子以前說長子有能力適合做將軍領兵,次子雖無武功卻適合承繼爵位了。只看次子剛才在妻子跟前說的話,話說的乾巴巴的,但那真誠的樣子,卻讓人相信他的每一句,都是自肺腑。雖是說的過了,容易被扣了佞幸小人的帽子。可長子這樣憋著,卻說不出來一句……
這是對著他的親孃——老妻今兒那麼多事情,還不忘記派了人反覆去看幾個孩子,實實在在的是做祖母的慈愛、關愛孫輩的舉動。
他就說不出來一句肯定、褒揚、奉承的話?
那他以後對著聖人呢?他能夠張得開嘴、彎得下腰、甚至啐面自幹、有節有理有度地揮灑自如嗎?
重臣、近臣、聖人跟前的第一人,哪一個是容易做到的!賈代善搖頭,嘴角掛出來一絲冷笑,彎腰太過是不成,但不會彎腰就等著別人打斷你的脊樑骨吧。
賈代善的心裡波瀾起伏,他看著窘迫的兒子而沒掩住的、『露』出來的那一絲冷笑,被賈母撲捉到了。她對著賈代善溫和一笑,那笑容在賈代善的眼裡,彷彿在說國公爺你看到了,你心心愛重的長子,他親孃我做到這份上了,他一句認可、感謝的話都不肯說。
賈代善覺得老臉一紅,老妻的笑容太刺眼,好像是在嘲諷自己既往沒現長子有這一面。
今天府裡大宴賓客,做婆婆百忙之中還打丫鬟,一天過去數次關照孫子,張氏不在客散了就過來感謝。既沒有見到張氏來,也沒有見到她打人來。
賈代善下意識地瞥了眼自鳴鐘,自己可在正房坐了一個多時辰了,他不信老太傅的女兒會不懂這些。
長子該說的話不說、她媳『婦』該做的事兒不做,自己真要死的早了,老妻晚景會如何呢?
難怪妻子不待見長房,總想著讓次子承爵。
賈代善想罷了朝事想家事,看著長子的眼神晦暗難明。既往有多少為長子驕傲的心思,現在就有多重的要調正長子缺憾的決心。
他就不信長子夫妻不懂、不知道該怎麼做。
“恩侯,你覺得你母親今兒做的如何啊?”賈代善等不到兒子開口,心裡拿定主意了,要把兒子當孫子教導。
“好。”賈代善乾巴巴地回了一個字。
“哪裡好?”
賈赦瞪大眼睛,爹,我是你親兒子哎,你不好這麼『逼』到頭頂問啊。
賈代善把屋子裡伺候的丫鬟都攆了出去,看著長子正『色』說道“恩侯,如果是聖人做了需要朝臣讚揚的話,你跟不跟著說奉承話?”
賈赦遲疑下點點頭。